御衣黄牡丹(御衣黄绿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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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太子妃,容琨。
太子并不爱我。
他是皇帝的第三个儿子,皇后娘娘所出。按照礼制来说,他应当是太子无疑。奈何当今慕容皇后乃是续弦,上一任吴皇后谥号景仪皇后也留下了个嫡子,乃是当朝二皇子
御衣黄牡丹(御衣黄绿樱)
这两位殿下都称得上天资聪颖,天赋英才。于是乎,剩下的几个皇子连皇位的边都沾不到。
朝臣们前前后后站了很多次队,不过老皇帝并没有很快表态。早知道,对一个正当壮年的皇帝谈立储,那可是最忌讳的事。
去年,老皇帝五十大寿了,三皇子成功上位了。
为什么?
因为我爹爹,即当朝右相,站了他这一队。
某天,三皇子殿下书房密会我爹,说了些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东西。而后,我爹便从中立派转向了三皇子这里。
连带着一起的,还有左相,定北侯。
哦,顺便说一下,左相是我舅舅,我母亲的二哥,定北侯府的老二。
于是,我爹爹这个麻溜、从不拖泥带水的人,第二天就告了二皇子一个结党营私,并且不知道怎么,从二皇子府里寻出了平南侯府失踪已久的云阳小姐。
二皇子被震怒之下的老皇帝罚了三年俸禄,并且不得已娶了云阳为正妃。这正妃之位一旦有人坐了,做着皇后梦的政客们一失了机会,二皇子即刻少了一批拥护者。
无疑,三皇子做了太子。而我,容琨,无疑是他的太子妃。
我们之间是纯粹的利益关系,我们家族扶他上位,他许诺我容氏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互利互惠。
墨珣做了太子,我成了太子妃。
他不怎么来找我,我也不去烦他。
我知道他心头自有白月光。
那是礼部尚书家的庶女四小姐,名字唤作徐嘉雪。我曾经瞧过她几次,容貌清秀可人,四艺倒也算得上精通。
算是闺秀,可若是论做太子妃,乃至未来的皇后,仅仅凭借她而今的地位和势力,都是不够格的。
而这,也恰恰是选了我的原因。
太子殿下不同于那些痴情种,江山和美人哪个更重要,他心里清楚得很。或者说,他很清楚,得了这江山,他才能跟他的美人长相厮守。
这些并不是我该管的,也不是我该谋划的。我相信爹爹将我嫁过来,自然有他的考量。若是我最后只成旁人的垫脚石,他是断断不会做这笔交易的。
再者,我也有信心从我夫君最心爱的女人手里,保住我正妻的位置。
别问我为什么那么自信,因为我是容琨。
我娘亲是定北侯府出身的,自小就有传授过我这方面的经验,我又是右相府里的嫡女,经历过很多实战演练。所以,对于宅斗宫斗,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这种情况下,对太子严密保护的对象下手,自然要寻稳妥完善的时机。
最理想的效果,是在太子殿下对我们容府有防备的前提下,撇清关系,并且嫁祸到二皇子或者太子殿下的其他政敌身上。
最近我还是不打算动手的呢。
毕竟那是一项繁琐的工作,而且若是这个时候下手,即使事情做的完美,一干二净,也容易被人联想,落下一个善妒、不容人的恶名声。
最近我不怎么出门,太子亦如是。
都明白戏太多容易出破绽,并且墨珣很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总是要顾着他心头白月光一点的。
现在是初春,春寒未退,但是午后的太阳仍旧很暖。院里开了几只春梅,整个院子里都是清雅的幽香。香味是很好闻,但是那红艳艳的颜色晃得我眼睛花,就让人挪到墙角了。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虽然有些老套,但也没有什么不好。
我这几天总是躺在宸宇轩晒太阳,毕竟没什么好着急的。
我不急,父亲同样不急。
“娘娘。”一旁的舜华忽然唤我一声。
我正要与周公下棋,忽然被叫了这么一声,心里头总归不太舒服,仍正声道,“何事?”
小丫头是初来乍到的,并不太清楚我的性子,这时候被略微吓了一下,却也压着心里头的一点怯懦,道:“回娘娘,柳氏前来拜见。”
“且叫她等等去,本宫稍后到。”
“是。”
柳氏是谁呢?是太子府上一名侍妾。太子府的女人本就不多,这柳氏是第一个。
有传言说,柳氏是给太子开苞用的,也有人说,是柳氏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胆大包天给太子下了药。
柳氏先前好像有过一个孩子,四五个月的时候流掉了,之后便由女婢抬成了侍妾。也许这两者之间有某种联系,又或许没有。
究竟是谁动的手,不好说。这府里的谁都有可能,包括太子殿下。他总得为自己爱的女人把路障铲除,起码这条路不能太崎岖。
也不知道算不算补偿,柳氏在那府里扮演起了女主人的角色。墨珣太子没管她,也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我不介意他三妻四妾,那些都是他这个位置正常的表现,但是那些心里没点掂量的东西若是作到我面前来的话,我可不会像对徐嘉雪那样有耐心。
我换了件鹅黄的水云缎衣裳,梳了个发髻,这才悠悠去正厅见那个女人。
柳氏给我行了个请安礼。
“自那日给姐姐上茶后,好些日子不曾见了。”
“这几日总有些琐碎事缠身,不得空,倒是忘了请妹妹来赏花品茶,倒是我疏忽了。”我笑着应她。
“姐姐也不必这般,初来王府,不太适应也是应该的。过些时候自然就好了。”
我点了点头,忽视掉她话里对我初来乍到的暗讽,问:“妹妹在王府时日最长,许多事情还得妹妹多帮衬才是。”
“不需姐姐说,这都是妾身该做的。”
“妾身这几日得空出府转了一转,听了几句闲话。不知姐姐可有兴致听妾身讲上几句?”
“什么闲话,妹妹不妨说出来听听。”
2.
“妾身听闻,太子殿下昨个下午抽空陪着尚书家徐小姐游了一趟南湖。”
“哦?”我挑了挑眉,饶有兴致。
怎么说呢?
墨珣如果有这胆子在理应新婚燕尔这几天给我弄出来几个幺蛾子,那就真的是脑子昏了。我其实不太相信他能这么不管不顾。
什么传言是这个侍妾能听到,却传不到我的耳朵里的?
回答是,没有。
那就是杜撰的喽。
“姐姐可莫要生气,坊间传闻,做不得数的。”
“有什么可恼的?太子殿下与那徐四小姐的故事早就在民间传了个遍,前些年没人管这些,话本子里说的好比谪仙下凡似的。
依我看,这徐小姐也是迟早要嫁入东宫的人。在太子殿下身边待了这么久,妹妹不会还想着‘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吧?”我讥笑了她两声,抿了一口茶。
这柳氏倒是平静,那双在我看来有些狐媚的眼睛此时流露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淡淡的怜悯。
那一丝丝的流露,几乎让我怀疑自己的眼睛有没有看花。
那个女人也喝了一口茶,不羞也不恼,“姐姐这里的明前龙井可真是上层物什,我那里的茶水可真是不能比。”
“妹妹若是喜欢,带一些回去便是。”这些东西在我这里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
“这如何使得,太子特意为姐姐准备的东西,妾身怎可求取?”那柳氏收起脸上艳羡的神情,正色道。
“妹妹怎知是特意?历来太子妃的例份里可向来是这些东西。”我笑答道。
“姐姐不知吗?”
“什么?”她那样子,仿佛真要说出点什么来,我嘴角笑意更甚。
“若是去年的旧茶,那倒也没什么可说的,但姐姐这里的,没那一股子陈味,定然是今年的新茶。而今是早春时节,明前龙井堪堪采摘了极小一部分。大部分都送进宫里了,连太子殿下都不太多呢。姐姐这里的,又怎么不是太子殿下特意准备的?”柳氏话说的很顺畅,像是太子曾跟她说过一样确定。
我的笑有些僵在了脸上。
这,我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毕竟这茶我还没有细细品过。
但我没有说什么,也没再动那茶水。
“世人皆言,徐家四小姐是殿下的白月光。那些消遣的东西,姐姐不会当真信了吧。
那徐四小姐,顶多不过是殿下衣角上粘的米粒,而殿下心头的朱砂痣,从来都是另一个人。姐姐可知?”
她这番言论,着实是我未曾料到的。
我并不全信她,她的话语未免有些牵强。即使有可取之处,也并不足以推翻那些已经在人心里扎了根的传言。
这个有些狐媚的侍妾突然带了一丝神秘色彩。
“时候不早了,妾身还有些事情,不叨扰姐姐了。妾身今日说的话有些多了,难免有失言之处,望姐姐莫怪。”
那柳氏又行了个礼,退下了。
我也回到了院子里,打算继续与周公幽会。
虽然不知道柳氏是想要干什么,但是她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扰乱了我的思绪,我不怎么睡得着了。
说实话,我挺烦这些女人。
明明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大家各过各的,互不打扰,小日子简直不要太美好。偏偏一点不安分,整天琢磨着怎么得到更多的利益。
现在这个柳氏就是在搞幺蛾子,偏偏还是牵扯较多的幺蛾子。我清楚她十有八九在胡说八道,可又不能忽视她的话。
这都什么糟心玩意儿。
一个再怎样烦恼的人,都是可以通过躺躺睡着的,只是这睡的深浅程度不一致罢了。这可是我亲身实践出来的道理。
我进入了某种半梦半醒的状态,脑子里依稀意识到自己在睡,同时又一片混沌,模糊了梦境与现实之间的界限。
该怎么说呢,这个院子里闹鬼了。
要不就是我堕落了。
恍恍惚惚间,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我的唇。很轻柔,好像一片叶子落在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又被拂过的春风带起。去往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闻到一股温凉的雅香,像薄荷,又像是沉香。我朦胧记得这是那个谁身上的味道,叫什么,墨珣?
这好像有一点奇怪。
一个对我公事公办的男人,会在我睡觉的时候偷偷亲我。
好像有点突然。
他想干什么?
我有话想问他,但是我没有动。
天知道,让一个半梦半醒的人动一下简直能去了半身气力。
是太子,我就更不想动了。
被他亲一下又不会死,反正他是我名分上的夫君。但是动一下,起个身,是真的会要了我的老命的。
我也想问他没事亲我作甚,那样做着实不太好,两边都没面子,太窘迫了。还不如装作不知道,还能好好面对彼此。
这件事整得我有些莫名其妙。
尤其是听了柳氏的话,我心本来就乱乱的。现在这情况,好像更那什么。
即使没有睁开眼睛,我可以想象到他的样子。
他惯穿一套玄色绣金长袍,样式并不十分繁复,只衬出他一身贵雅。他的面容潇洒飘逸,这一点至少话本子没有夸大,倒是堪比谪仙。他眉宇之间那股英气,更添几分气度。阳光洒在他身上,镶了一层金边。
若是放在那些尤其注重容貌的前朝,应该可以来个掷果盈车。
但是我对此不感冒。
不至于因为他亲我一下,就产生某种他对我有些感情的错觉。如果我产生那种想法,与那些喜欢异想天开的女人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父亲教导,身为我们容氏的人,要沉稳。
母亲叮嘱,无凡事讲一个“礼字。
面对杀与被杀这种事情时,需要面不改色心不跳,这叫沉稳。
一切不可登大雅之堂的事,为它披上礼法的外袍,让它无从诟病,这才是“礼”。
太子所为,即使是在我睡梦时亲我,也合乎礼法。作为太子妃,所以我不能对此说什么。
至于柳氏所言,太子心里装的究竟是谁,那并不重要。我需要明白,我谋位不谋情。
如果那个人是徐嘉雪,除了她,一劳永逸。
如果不是她,那作为一个与太子有太多红粉传言的闺阁小姐,她同样对我有潜在威胁,仍然留不得她。只是麻烦一点,没了她。以后或许还有别的女人会突然冒出来。
3.
其实最高还是留她到皇权更替的时候,免得出现太子受打击过大,对江山失去兴趣的情况。
即便珣太子是位算得上英明的政客,可这位太子毕竟带了一点为情谋位的成分,总是要保留观察的。这个风险可不是能轻易承担的,最好还是稳妥些。
至于柳氏,嗯,我想想……
她是太子第一位侍妾,可也只是个侍妾。我若是择个时候将她处理了,只要足够合理,定然不会有人站出来特意为一个小小妾室而与太子正妃对上。
当然,还不知道这柳氏身后究竟站着什么人,这不好说。
一女婢,略有几分姿色,并且有胆识有能耐将皇子勾搭上床,还混成了妾室。就算是下药,也决计不是轻易能实现的。
现下只有两种可能。
一,她在藏拙。
二,她身后有人,并且那人有在皇子府插手的能力。
呃呃,我的思绪飘得这么远,尴尬了,那什么,太子还没有撤。
我的呼吸已经不匀称了,这种时候在通文通武的珣太子面前装作未醒是极为不明智的举动。
我缓缓睁开了眼睛,长长的眉毛眨了眨。闭了眼这么久,初春并不强烈的日光竟也显得有些刺眼。
我不由得用衣袖遮了遮光,眼前一片朦胧的暖光,缓了片刻。
珣太子也未曾离去,他只是站在原先那几株梅树的地方,眼底似笑非笑。
“清雅金陵容氏,容琨,不喜梅?”
“殿下,这梅花太艳了,也只有气味过得去若是王冕诗里的墨梅,妾身定然喜欢得紧。”我对他微微笑笑,答道。
“也是,似琨儿这般的,怎会喜欢这等寻常物什?说来,这几株梅花确是过艳了,反倒遮了枝叶的风骨。”殿下回之以一笑,模样甚是风流俊雅。
“这红艳艳的梅花,想来也是我们大婚那几日添喜气用的。而今挪到院角里,只留几分香气,倒也不错。”
墨珣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我,不语。
“殿下,要在妾身这里用晚膳么?”
“爱妃在邀请本王?”
“妾身有事请教,但不是很急。若是殿下不得空,也没什么。”我眉目本柔,笑起来更是如水似云。
“好。”他回道。
“殿下,离晚膳还有一会儿,可否陪妾身去花园里走走?那里的丽华开了,柳妹妹形容得动人极了,说得妾身也想去瞧瞧。”我拉了拉他的手,那手指很修长白皙,指腹带了一点薄薄的茧子,也许是长年练剑导致的。粗糙细腻的手感结合在了一起。
他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呢?我是他新娶的太子妃,是他的朝堂中的支持者,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太子府邸被老皇帝命人特意精修过,在原有的基础上翻了个新,贵而雅。
花园里新添了许多植株,不过因为时节的缘故,尚且未开。大多数只是生出了或鹅黄或嫩绿的小芽,春天张牙舞爪的生机展露在此。不过这里虽然大,“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景象仍旧是见不到的。
这时节,开的花很多,桃杏梨最为常见。
这几种花树因为开的早,将精力都放在花上了,抽不出精力干别的事来,于是那枝子光秃秃的,一片叶子也不见。只有花朵傲立枝头。等到叶子长出来的时候,那花也谢得差不多了。也就是花开不见叶,见叶不见花。
东边一些是绯红的桃花,修得不错,花开的很多,一片红粉。像是几株桃树嫌自己光秃秃的模样,请了一簇日升时分的云朵来遮一遮。于是那干瘦的枝条不为人所注意,只将目光放在那灿烂的云霓上了。
风偶尔吹落几片花瓣,此时若是树下站着一位眉眼如画的姑娘,花瓣飘落在她的衣衫上,倒有几分花仙的风味,恰适宜上演一番才子佳人的好戏。
女儿家自然免不了多看上几眼,不过粉红多了便是俗了。
这里还有满树晶白的梨花。
正因这花树上没有绿叶,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寒冬。在一场鹅毛大雪之后,呈现“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场景。雪如梨花,梨花也像雪似的。
有诗云,“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我觉得梨花同雪一般白,它的气味也不比梅花差。
我同样喜欢梨花般的美人,这般的美人怎么瞧也不会腻味。当然,若是能欣赏到梨花带雨,惹人怜惜的美景就更好了。
若是没有此景,那就需要人为创造了。
哦,这是题外话。
赏花是我个人一点小爱好啦,不过邀珣太子一同逛逛花园牵扯到些许正事。
我走在前面,珣太子在我后边不疾不徐地漫步。或许他的腿比我长那么一点,所以即便我的步子并不快,在他的对比之下仍是频率高了一点。
我不经意地走到那片牡丹丛旁边,停下了步子。
初春,应是牡丹发芽的时候,不过这几株御衣黄却一点动静没有。这么安静,好像脱离了春姑娘的掌控,永远留在了上一个冬天,留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寒夜,再也不必经受开花繁衍的轮回。
这是老皇帝做太子时就有的老花了,因为那花的颜色吉利,才一直留着。今年却像是寿数已尽枯死了。
“殿下,这国色天香的牡丹,在荣盛衰败这方面来说,与凡花倒无甚区别。当了这许久的花王,也是时候换换新的了。”我指着那些枯枝败叶说道。
“不急,也许只是发芽生叶迟,过了这几天便会好的。”墨珣磁性的声音此刻显得有些低沉。
“殿下,当断则断,不断则乱,”我劝道,“这花就是还能活,也不及当年风华绝代,倒不如给新花让让位子。”
他忽而抬眼看我,眸光闪过一丝阴暗,意味不明,“琨儿,何须同几株花计较?”
“殿下,妾身哪有这般小气?只是大婚那日母后赐了些新的,瞧着甚是不错,养在别处也是可惜,想换上罢了。”我柔和地笑笑。
呵呵,谁他喵的想跟他笑。
我只想用一种委婉的方法告诉这货,是时候升个职了。不幸的是他装傻充愣,我可能还得再旁敲侧击几次。毕竟这种事情挑开了说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皇后已经着手准备了,还催促了一下我父亲。容老头虽然觉得有点早,但是也没有反对,就把意思传达给我了。
我也不太懂这俩人为什么不自己跟珣太子说,偏偏支使我。我这不,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想来殿下清楚妾身的意思,对吧?”
“其实这些都是殿下做主的事情,妾身不过略提一提。”
“若是殿下觉得时机尚不成熟,大可再等等,不急在这一时。”
墨珣英朗的眉目低垂,看不清眼底的神色,只是沉默着。不得不说,不论何时,他的容貌总是赏心悦目的。
看着他的脸,我有些走神。这走神不是因为花痴,我只是依稀想起了一些别的东西。
珣太子忽然抱住了我,他的胸膛坚实,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只是有一点硌人。
“琨儿,别动。让我靠一会儿,没什么,只是有些乱。”
他的手臂环着我,有些紧,呼吸略微困难。一瞬间,听见了不知谁的心跳声,稍微有些快,辨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
他半倚在我身上。虽然珣太子乃习武之人,身材比例几乎完美,毫无赘肉,可再怎样精瘦,那毕竟是个实在的男人,无可避免的重。
“殿下可以慢慢来,妾身不介意,容相那里也是不急的。”
他当然是乱的。
这才当上太子一个月还没有,就商量着升职的问题了,也许这对他来说是有些快了。
生于皇家,对于皇后想扶他上位这件事他可能早就意识到了。不过一想到自己母后总想着做掉自己父皇,即便他对老皇帝没有什么感情,也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他最好能把事情想清楚了,这种事情可不能在心里乱糟糟的时候办。毕竟二皇子这个威胁从来没有真正除掉过,万一失败被他反将一军,岂不得不偿失?
他现在抱住我是什么意思?
这种情景跟话本子里很像,我差点都要以为这家伙心里真的有我一亩三分地了。
但这不重要,这终归不能代表什么,只是莫名引得人心里怪怪的。
这个问题我不太敢细想,想多了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政治利益造就的婚嫁,实在是没办法叫人期盼太多。
当然,这是个能够反复推敲的问题,可不能轻易略过去。他对我有多少感情,对我的每一步计划有很大影响。
如果他爱我就好了,那样许多事情办起来就很轻松。
4.
而皇后那里,我也觉得急了一点。
我容氏扶三皇子上位、我成了太子妃尚且不到一个月,就发生了老皇帝暴毙、太子登基的事,这让天下人如何想?
这不稳妥。
但我相信容老头不会不明白这些。他既然敢这么做,必然有他的考量。
我也知道最好的情况是什么。
无非是找个机会做掉老皇帝,伪装一个老皇帝被谋害的假象,再推给二皇子。这需要很精密的谋划,并且还不能被二皇子察觉到。
要不就再用用云阳那一招。
说起来,二皇子大概也是没有料到,我爹爹能老奸巨猾到这种程度。
这件事有一点不光彩,但是朝局里的那些事情,哪有它们看上去那么公正廉明。
定北侯与平南侯,都是当初陪着高祖皇帝打天下的。可谓是高祖皇帝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
但故事可没有民间传说的那么美好,这两个老将可不是什么有生死交情的好兄弟。毕竟,天才和天才之间总是存在着矛盾的,名曰——互相看不顺眼。
一山不容二虎,高祖皇帝深谙此理,就将军力一分为三,各自平定中原与南北。
高祖在世时,两侯府的斗争尚不太明显,毕竟高祖的面子摆在那里。
到后面,皇帝都管不住了,干脆也就不管了,正好也让他们相互制衡。倒是有利于政堂。
这个平衡是在我容氏进京时被打破的。
容氏的故里为金陵。我们虽不从政,却是全国的大商户。我们容氏十分富有,夸张一点说,顶的上半个国库。毕竟我们当初是靠在战争年月卖盐铁起的家。
有钱那是很有钱,但是从商者地位实在是不高,跟那些新生的名门望族差的远了。
到了我父亲容老头那里,也想搞一个高贵的门第出来了。
事情当然不是简单的。
容老头先是费尽心思娶了定北侯府的小姐。那会儿子他还算是个英俊潇洒的少年郎,成功哄骗得我娘劝说我外公并且出了巨额聘礼,从我外公手里过五关斩六将似的娶到了我娘。
然后他花了三四年功夫考取功名,又花了两三年将大部分资产由明面上转移到暗地里去。又将一些涉及国家命脉的行业全都上缴国家(只是小部分),加之容老头人际交往技术油滑,博得了当今这位皇帝的信赖,混成了右相。
于是,地位有了。然后他开始搞书香门第的名声。
容老头扒拉了我们祖上好几十代的族谱,寻到了几个在前朝从文从政的,在民间以说书的形式大肆宣扬了几番。虽然并没有提到我们是其后人,但是姓容的地位很快就高了起来,达到了目的。
后来有了我。
容老头还没有结束他的计划,他想让容氏里出一个皇后。我打小受的教育都是围绕“风雅”“礼”展开的。目的是让我在世人眼中成为真正的大家闺秀,风雅佳人。
于是,现在扶持三皇子这一出估计也是容老头计划里的一环。
抱歉,扯的远了些。
容老头这些计划当然借了定北侯府的力,在南北两侯府斗争之中,他无疑站在了定北侯这一边。
免不了就要帮定北侯府打压打压平南侯府。
云阳小姐当年不过是在自家宅斗里落了下风,出游时被不知一个谁推下柳条湖。本来这小姐是会些水的,不至于淹死,但是偏生命不好,遇上了与定北侯谋论政事的我爹。
云阳当然不可能被放了。
我爹主动提出提出帮他岳父处理,承诺物尽其用,充分发挥这个平南侯府小姐应有的作用。
在二皇子府里发现的那个当然是云阳本人。加之我爹跟云阳小姐好好交流了一番,云阳一口咬定就是二皇子干的龌龊事,哭的那叫一个伤心欲绝。谁也不好驳了平南侯府的脸面,说云阳是拿自身清白污蔑二皇子,本来平南侯府已经够丢脸了。
不是很高明的手段,但是相对来说很有用。
我轻轻回抱他,算是权谋之余我对他的义务。
到目前为止,我相信他对我是有些好感的。
当然,这与柳氏有些关系。
倒不是我信了她的话,她的那番话只不过是引导我向这个方向思考罢了。
一些新茶并不能真正说明什么,我又不是傻,身边什么情况,还是能搞清楚的。
凭我容氏而今的地位权势,纵使这明前龙井在怎样珍贵,也不可能弄不到。只要弄到了,我爹爹容老头难免会念叨我这个闺女,让我的贴身婢女明素带着也实属正常。
再者,若真是珣太子准备的,多半也是看在我容氏的面子上,给我几分敬重。
他对我确是温柔。
我不否认这中间可能掺杂的利益成分。
不久,我们用了晚膳,休息。
太子妃所要管的东西相对于相府小姐,只多不少。我虽然不觉得繁重,但是也并不怎么能抽出时间出去逛逛,只能偶尔进行一些必要的交往。
过了一两个月,风平浪静,老皇帝突然暴毙。
查出来是丽妃下的手。
过程并不复杂。
丽妃在给老皇帝送的糕点里掺了点东西,闻起来像是糖,不过能置人于死地罢了。
为什么能顺利喂给老皇帝吃?
问得好,她自己也吃了,以口相喂,自然没有人起疑心。
让她服了解药,再让她故意污蔑说是太子做的,而后只要从她宫里寻出二皇子的信物,并且胡乱与二皇子对质一番,假如演技够,这事儿基本上就成了。
哦,我为什么这么清楚?
因为丽妃实际上是我的人。
众所周知,丽妃是老皇帝微服私访带回来的民间女子。不,实质上她的出身更加卑微。她是个风尘女子,来自幻嫣楼。
在下不才,正是区区东家。
5.
本来没必要下手的,但是慕容皇后失策了。
她给老皇帝下的慢性毒药被御医发现了。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能够证明是皇后做的,但皇帝终究是皇帝,即使年老体衰,做了皇帝这么些年基本的判断力还是有的。
皇后被禁足了。
这龙颜大怒,皇后的五十大寿都没能解了禁足,只对外宣称皇后身体抱恙。
我爹深知,在老皇帝有戒备心的状态下按原计划下手是极为不明智的,所以取消了行动。
于是这件事就落到了我头上。
我猜想珣太子应当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况且皇宫里并没有什么真情实意,想来把老皇帝做掉并不会犯了他的忌讳。
所以我招呼丽妃上了。
老二只是被远送地方,还是个王,到底是没有因为丽妃杀老皇帝而问斩。
也许他心里还念着一份幼时的情谊,还是说为了向天下展现他的仁慈?
老皇帝去世,天下大丧。
当人群远去时,皇室贵族们齐齐收起了脸上挂着的悲伤。
也没什么好伤心的,毕竟,大家跟那个高高在上的老皇帝没什么感情。
除了最年幼的九公主啼哭了几声,被奶娘带走了。
我寻到跪在老皇帝金丝楠木棺前面的珣太子,扯了扯他的衣角,“殿下,父皇仙逝实乃大悲。可逝者已逝,切莫伤心过度坏了身子。”
珣太子恍恍惚惚转过头,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神采,只是低低地说:“知道了,琨儿。”
珣太子很快登基了。
我自然是皇后。
他本不怎的好美色,还是太子时后院里也没几个女人,屈指可数。
原先的那几个依次封了位份,左右是些贵人、嫔。只有他那个侧妃,顾将军家的唯一的小姐,虽然是个庶出,却也封了个贤妃。
新帝膝下无子,那帮朝臣们当然催着赶着要给他充盈后宫。
对,这破烂事儿当然最后还是由我负责。
算不上复杂的事,只给他挑几个瞧着可以说是貌美,但是实际上脑子并不太灵光的女子即可。
我想在这时候将徐嘉雪选进宫来。一直放她在外面似乎不太合适。
她若是进了宫,那便是顺应了民间话本子里的那些个故事,成全了他们,自然也成全了我的名声。
顺利的话,我倒是不介意让他与白月光腻歪些日子,毕竟长远不了,没什么好在意的。虽然我本就心眼不大,但还不至于看不惯一个将死之人。
“皇后娘娘,陛下来了。”舜华忽然间提醒我。
我放下手里修花枝的剪,微微点头示意我知道了。
他进来了。一身玄黄的龙袍,凸显他与生俱来的贵气。目若朗星,峨冠博带。我承认,墨珣这个人,皮相极好。
“陛下万福金安。”我行了个请安礼。
他忙叫我平身,扶着我坐在红木椅子上,一同喝起了茶。
我趁此调整面部,确认眉眼温柔无误,缓和着声音问他:“陛下,再过两日就是秀女们入宫选秀的日子了。不知道陛下喜欢何种模样的?臣妾方能仔细选着。”
这位年轻的新帝分明是听见了,却一言不发,一双星眸直勾勾地盯着我。
盯得我有些不自在,他深邃的眼里好像有什么在跳动,像是…像是压抑着的怒气?
我有些迷惑和不安,这时候,他开口了:“琨儿,我一直以为你都懂。”
我的脑子转动一周,愣是没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并且这里用的是“我”而非“朕”,这突然拉近的语气以及莫名的话语实在叫人摸不清头脑。
“陛下,恕臣妾愚钝,实在不知陛下所言何事。”毕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我不好贸然回应,只有硬着头皮实话实说。
我听着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或许一直是我想多了。”
我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言语。
“皇后无需介怀,朕不过随口一提。”
额,这是随口一提?
行吧,你是皇帝怎么说都行。
“陛下,臣妾瞧着像是个精明的,可事实上也不过一个愚钝的妇人。许多事,陛下若是不直言,臣妾是很难自悟的。”
他终究是我夫君,夫妻之间的误会是很忌讳的。摒除利益成分,我自然也是敬他的,麻烦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有。
况且他还是帝王,朝堂之上,这不知又可能成为什么祸端的开始。
卖弄技术的时候到了。
我眼眶一红,眼底变得晶莹,似乎是剔透的湖水静静流动。睁大的眼睛不断地眨,想将水花儿收回去。
在容貌的加持下,绝对能博得男人的同情与怜爱。
这叫做“泣而不泪”,营造出一种柔弱无助的小可怜故作坚强的模样,既表现出了弱势无助、惹人怜惜,还能表现得符合身份。
“陛下再等两日,到选秀之时,将徐妹妹选进宫来。到时便不用再为臣妾烦心,徐妹妹定然善解圣意。”这声音无疑是带着哭腔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某一个瞬间,我从他眼里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慌乱。
他很快将神色柔和起来,“琨儿,别哭,都是我不好。”他哄小孩儿似的,轻轻地说着。
“是我的过失,哭什么?不该哭的,对不起…对不起……”
他抱住了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顺应我肩膀微微颤动的节奏。
“胡说什么?这都是我的问题,不该让琨儿为了这些胭脂俗粉的事操心。徐嘉雪的事,琨儿无需烦神,我会处理好的。”他吻了吻我眼角欲坠不坠的泪珠,“说什么扩充后宫?我只有琨儿一个便够了。”
“陛下说笑了,臣妾又不是妒妇,哪能妨着陛下同心尖人相会?”听他这么说,我慌乱了一下。毕竟,他说的话像极了一个男人哄他恋人时的甜言蜜语。
“说什么呢?”他皱了皱眉,“琨儿自然不是妒妇。只是我心里唯有你一个,不忍心让你受此委屈。”
但是还是凭借过硬的心理素质挺了下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陛下,臣妾……”我思索一番,“陛下的情谊臣妾明白了,只是…不知如何回应。若有不妥贴之处,望陛下体谅。”
6.
“无妨,琨儿不必回应,只要我宠着你便好了。”他用手抚了抚我的脸。
这……真的假的?
他的眼里仿佛有一湖净水,泛着沉稳而明和的波澜。这般温柔认真,好像说的都是真的似的。
可是皇宫里出来的人,他说的话,究竟可信吗?那些人比一等一的戏子还会演戏,使人辨不出真伪的事情数不胜数。
我该信他吗
我在心里再三强调,这是一场政治联姻,除了对帝王、夫君该有的敬重,其余杂七杂八的东西一概不需。我只需要在后位上待一辈子就够了。
那一份碍事的情愫掺杂在心里,仿佛要从黑米里寻出一粒紫米,怎么也挑不出来。但是不妨碍,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他的承诺,我不便回应。
可是还是要将徐嘉雪召进宫来。
还是要把那个女人做掉。
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乱子,基本上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毕竟我也没什么远大的志向,做皇后这件事还是幼时我爹给我灌输的。宫斗宅斗都是我娘传授的,我最多有一点举一反三的嫌疑,事实上也不过是希望日后能过的好些罢了。
选秀那天天气晴好,好像老天也知道这是个欢喜的日子似的。
慕容太后替墨珣选了三个秀女。
第一个是墨珣的表妹,慕容将军的嫡女,慕容潇潇。长得是个美人坯子,这瞧着也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不过,坊间流传说,这位慕容小姐那可是好武不好文,四艺不通,女工不懂,持家更不知是什么。若是放在战场上,那倒是个巾帼将军;只是她一心思慕她的好表兄,求着央着硬是让她姑姑答应了入宫。
第二个是户部尚书家的嫡出二小姐,白静姝。美而媚,擅歌舞,不像个小姐,倒像个妓子。如今当然是不敢体现出来的,这些东西,都是京城里传的。从何处开始流传的,不可寻。
最后一个,不知从哪里寻来的一个从未听闻过的女子,罗钰。外貌只能说是过得去,尚且不知才情如何。也不知是否为太后掩人耳目做做样子选出来的这么一个东西。还是说其实有点东西?
我当然也选了几个。
属我容相府派系的女子向来不少,又不是要找美貌与才情并存的,那还不是一抓一大把?皇宫里,除皇后之外的所有女人,从地位上来讲,毕竟只是绵延血脉的工具,表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我跟慕容太后选秀女时,墨珣全程保持沉默。他偶尔看我一两眼,我若是也看他,他又不动声色地把头转过去。这样,我看不出他想表达的情绪。
“陛下,母后,儿臣觉着徐尚书家中四小姐不错。虽说并非正夫人嫡出,不过听闻徐妹妹甚得圣心,想来一个贵人的位子还是担得起的。”我极其柔和地对慕容太后笑笑,很客气地宣布了结果。
“皇后若是觉着不错,那便是不错了。哀家自然不怀疑皇后的眼光。”慕容太后表情淡淡的,我猜她应该清楚我的打算。
皇后的套路,往往是相似的。
慕容太后自然是精明的,所以明确地支持我的行动。
墨珣这时冲我微微笑了一下,眸光里好像有什么在流转,深邃的眼睛给我一种意味深长的感觉,不见明显的欢喜,“都依皇后的。”
讲真的,徐嘉雪的出身不好,尚书家里的庶小姐,在京城贵女圈里实在不怎么受尊重。就是她家嫡小姐徐嘉萱封个贵人都有些勉强。
没办法,谁叫我大度呢?她要是嫡出,没准我直接给封个嫔了。
(我去浪了一下,找到了我离家出走的灵感。)
身为六宫之主,墨珣后佳丽们每天都要给我请早安。祖上流传下来的规矩,害人不浅。
这个悲剧是,我每天起的贼特喵的早。洗漱梳妆,还得拿出精神跟一帮活似欲求不满的妃子们明刀暗箭的斗智斗勇。
“皇后娘娘,都这么迟了,瑞贵人怎么还没来呢~”湘嫔埋怨似的说了句。
后面立刻有人跟上,“这可是什么稀罕事儿不成?陛下昨夜又歇在凌月轩,瑞贵人可是深得圣心呢~”贤妃说这话时还笑了两声。
“可不嘛,瑞贵人可是陛下放在心尖儿上的人呐,咱们哪比得?”柳贵人回道。
瑞贵人就是徐嘉雪,瑞雪瑞雪,墨珣赐了个“瑞”作为字。
我又不傻,怎么听不明白这帮女人的中心思想?无非是要表达徐嘉雪最近太受宠了这意思,希望我暗搓搓对付她。
“柳贵人说的什么话?在座哪一位不是皇上的人?咱们入宫,无非是为了好好服侍皇上。瑞贵人与咱们是一样的,不过她既然更得圣心,替咱们多担待些就是了。”说这话的是叶贵人,兵部侍郎家嫡小姐。无疑,是我的人。
“好啦,瑞贵人既然得圣宠,按礼节大家都要为她高兴。但是礼归礼,你们既做不到,也不必勉强。只是不论说什么,都注意仪态,别失了皇家颜面。”我说道,总结性的终止了这个话题,“至于瑞贵人来不来请安,她一连多天侍奉陛下,身子骨劳累,多休息会儿也是容许的。”
妃子们也知道没趣,不多时都散了。我也没有想留谁说说话的意思,散了正好。
徐嘉雪确实嚣张了一点。
她凭借什么?墨珣的宠爱吗?
心里没一点不自在那是假的,墨珣专宠她许久了。估计再过两天,就要来跟我谈升位份的事了。
这就叫做白月光的力量?
喵的个戏精,前两天还说“我只有琨儿一个便够了”、“我心里唯有你一个”,转眼又专宠徐嘉雪。
虽然当时就知道那些温柔的情话很大概率就是用来哄哄人的,可是还是会有些不爽。
没关系,他爱宠着她就宠着吧。
我既然主动将徐嘉雪选进来,就该预料到这些事。
可是,这似乎比看上去的更加叫人难以接受。不知不觉中,产生了某种窒息的感觉。
有时候,会恍然觉察到自己略微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7.
我将之归于某种不安,至于具体是什么,我现在不愿意探究,有些事情追根究底未必是什么好事。
心里怎么想不必去管,实施计划只需要脑子,儿女私情往往只有碍于大局。
哦,这不是我说的,这是容老头教导我的。
我不怀疑这话的正确性。
不过,我和我父亲真的一样吗?
他是个商人兼政客。虽然极具权势,不过终究为人臣子,一旦做了什么稍微出格的事情,极易被史官诟病,那他这些年来极力营造的书香世家的名声都会毁于一旦。
我是皇后。理论上来说,凭我身后的势力,只要不是谋权篡位的事儿被他逮到,基本上不可能从后位上摔下去。
换言之,我可以自由一点。
也许不需要太压着自己,没必要对一个地位低下的妾室多客气。
我想先试试墨珣对徐嘉雪的态度。
这位英明的君主最好不要因为温柔乡而失掉他原有的理智。客观上讲,这是对我们的政治联姻不利的,会极大程度上缩短他白月光小可怜的寿命;主观上讲,我也是不愿意看见这情景的。
再者,一个宠妾灭妻的名声足够败坏他明君的形象。
当然,我要寻一个恰当的时机,一个成熟的理由。
每月的初一十五,墨珣都会来陪我。但凡是有些手段的皇后都能得到这基本待遇。
我等到了本月十五。
照规矩给他行了个礼,他扶我起来。
“臣妾新做了些如意卷,陛下尝尝吗?”我浅浅一笑,不经意似的问他。
“朕倒是未曾尝过皇后的手艺。”墨珣不看我,只是瞧着窗子外头,情绪淡淡的。
舜华将盘子端上来,置在桌上。
墨珣伸出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夹了一块,细嚼慢咽。不疾不徐且优雅的样子,总莫名产生一种超脱容貌本身的俊逸。
“如意卷做得不错,”他润雅的声音响起,略带一点磁性,“琨儿有心了。”
他凝视着我,眼底好像有什么在闪烁,嘴角弯起一点勾人的弧度。
我愣了一下,但是很快缓和回来,“谢陛下赞扬,这是臣妾应当做的。”
“听闻瑞贵人的手艺是极好的,想来陛下也用过不少。臣妾不过偶然兴起,此番倒是献丑了。”我跟他谦虚几下,顺便将话题往我需要的方向引。
“琨儿做的,自然是最好的,不必同瑞贵人相比。”墨珣眼底的光亮沉了沉,蹙了蹙眉。
“陛下可别打趣臣妾了,瑞贵人向来最会博陛下欢心,臣妾哪比得?”我稍微流露出些许寂寞伤感的神色,望着他而后不再言语。
墨珣神色复杂,恼火、怜惜、冲动以及某种坚定混杂在一起。他沉默了许久,最后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容琨,你真是个祸人的妖精。”
也不知道怎么,才说了没两句,突然这就激动起来了。
他吻了过来,气势汹涌,仿佛要将我整个吞入腹中。这一吻极其热烈,差点将我闷死。他只在我快挺不住时才度一口气给我,弄的我整个人都软塌塌的。
当他结束时,我整个人都是挂在他身上的。
不明白他有什么好激动的,宠徐嘉雪的确实是他,我也没说错什么话,真是——你做皇帝这么任性,太后知道吗?
这话也就只能心里说说。
他是帝王,不论与后宫哪一位佳丽做什么,从规矩上来讲都是可以的,故而我不反抗他。
不过,讲真的,他碰过别人的嘴现在碰了我,心里总感觉有点别扭。
我伏在他怀里,隔着华贵的服饰,能听见他强健有力而略微急促的心跳声。不过他面上什么也没显现出来。
呼吸之间,闻到他身上除了龙涎香还有另一股清幽的香味。细品,那是繁复的花香,当然不是一种。我非专门的制香师,却也勉强闻得出主调是梨花香。
“陛下身上,有瑞贵人宫里缘叶梨思香的味道。”我从他怀里出来,理了理衣裳,静静陈述道。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戏谑道,“瑞贵人多次承宠,恐怕不多时变要为陛下添一位小皇子了。”
旖旎的氛围忽而消失了,他走离了我两步,眼里藏着我瞧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沉默了片刻。
“皇后早些休息吧。”
墨珣走了。
出乎意料的是,宫人说他回了养心殿,立刻沐浴更衣,这天也没再去哪位妃子宫里。
他这个人,有时候我不太看得懂。
之后,墨珣依旧是夜夜歇在瑞贵人那里,对后宫诸妃愈发冷淡,得亏没有耽误过政事。
盛夏时节,莲华苑里芙蕖开的茂盛。为讨个雅意,后宫诸妃特意开了个赏花游园会。
这种小会是妃子之间的,一般帝王不会来。
游园会嘛,又不是谁的地盘,做什么也都方便。后宫里勾心斗角的地方很多,这则提供了绝佳的机会。
徐嘉雪,近来墨珣独宠她一人。妃嫔们哪个不妒恨她?只是墨珣总是在她身边,动起手脚来不太方便,风险太大。
这个柔柔弱弱的清丽佳人,自然是被针对的对象。
我当然是乐见其成。这种破烂麻烦游园会向来是皇后一手操办,故而,她们的预谋都在我的默许之下。
游园那天早晨,阳光热烈而招摇,夏荷在日光照耀下分外清秀可人。妃嫔们穿着轻薄的夏季宫装,一个个打扮的秀色可餐,风情各异。有些手上还拿了把团扇,轻轻摇动,与人交谈,掩面而笑。
这都是常态,这些女人表面功夫做的那叫一个足,仿佛都是上辈子延续至今的好姐妹。
“皇后娘娘,在岸边赏花观其大略虽然颇雅,嫔妾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不知可否乘船于花间游?”湘嫔一身玫红,衣裳款式是时下京城里流行的新款,瞧着是不错,娇俏美人一枚。
赏心悦目是真的。另外,我看着她就觉得热,“也好,可借此消消暑气,取个凉意。”顺便给你们提供机会。
(好沧桑,为什么赶脚我才写了一半左右。
)
8.
我为她们准备了小木舟。
皇室的莲池,其实是可以使用画舫的,尺寸上来讲是可以的。不过,这对莲花的破坏性太大了。
嗯,最主要也是最重要的是,画舫太高大了,高出水面与花叶那么多,不够隐蔽。行到远处,虽然看不清人脸,可是却能瞧得清动作。
你知道,这日子她们都穿的花枝招展的,衣裳跟谁撞了色简直跟撞衫一样可怕。所以,这帮傻姑娘居然没有一个跟别人撞色的。
就怕到时候被宫人凭借衣裳颜色认出谁干了什么。
我不得不为了这些破事多担待些。
木舟细长,只有一人半宽。事实上当一人坐下时,只有半人宽,侧身方可过。
当她们坐在船里时,也就掩在了花间。
我也上去了。
不参与反而是不明智的。
木舟若干条,游荡于花间。摇摇曳曳,莲花离我十分近。
风拂过,带来阵阵清香。
大约到了池中央,我瞧见一株并蒂莲。仿佛鹤立鸡群,它在一众莲花里十分引人注目。
它的出现并不在意料之中。
大伙儿不由多看了几眼。
这意味着绝佳的机会出现了。
我侧首,望向一身青翠的瑞贵人。她清秀的小脸出神地看着那株花,这个场景看着一派天真美好。
当然,如果忽视掉她身后的贤妃的话。
“扑通”,水声清脆。
我别过头去,嘴角勾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
“救人啊,瑞贵人落水了!”临船的贤妃大声呼救。
哦,这个戏精。
妃子们一脸“惊慌失措”,完美的展现了什么叫做“人家柔弱又害怕”。
为我们乘船的是几个老嬷嬷,相比之下,这些人倒是镇定的很。不是我的人,但是她们的主子应该交代过应该怎么做。
所以,现状是,瑞贵人落了水,但是没有人及时采取有效措施救她。
其实,瑞贵人是识水性的。这种玩法出不了人命,她最多因为长时间不练习呛几口水罢了。
又没有跟她动真格的,时机不成熟嘛。成熟的时候,就不跟她玩落水这种小孩子家家的把戏了,直接把她堵在凌月轩里,再直接走水多方便。
其实这是下策……咳咳,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就在我即将招呼人把瑞贵人救上来时,某个对我不太友好的人做了一件非常不友好的事。
柳贵人“一不小心”崴了下脚,身形一晃,眼看着就要掉下去,本能之下拽住了离她最近的那个人。
对,没错,那个人就是我。
她拽住了我,然后我们一起华丽丽地掉了下去。
我,容琨,祖籍江东金陵,勉强也算得上是水乡。不幸的是,早年的水乡生活并没有给我带来优良的水性。在北方京城长大的我,一点儿不懂如何游泳。
用民间的俗话来说,我就是只“旱鸭子”。
淹死总是悲剧。
我曾经学过一个法子,在彻底落水之前,将肺部灌满气,那么落水后便会在水中浮起来。
虽然我真的浮起来了,可毕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这样下去,不是淹死就是憋死。
我还没想过有人会这么嚣张。
这种手法无疑要比贤妃高明些许。一国皇后如果在游园会里不知被谁推进水里,并且出现了什么意外,那追究的可不是个人责任,所有人都要受到牵连。
柳贵人与我一同落水,这件事的真相本就不易探求。
如果我死了,她作为受害者不会出事。
如果我活着,很大概率上不会知道事情的原委,没办法仔细追究。
总结:我还是太仁慈了。
我的意识逐渐昏沉,嘴里似乎呛了几口水。那一口气没了,身子也跟着往下沉。
我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会死。
据说,人死之前总会看见自己内心深处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这话的真伪,不过,脑子里确实会想到一些东西。
恍惚回到了很久之前的某一天。
我十二岁那一年春天,恰逢三年举办一次的百花宴。
百花宴,名为赏百花,实际上是让京城里的才子佳人们展示自己,变相的相亲。
那时候,我爹还没有坐上右相的位子,虽然升官升的快,却还只是户部侍郎,唯一特殊些的就是定北侯府的姑爷罢了。
所以,当我到了十二的最低年龄限制,就不得不同我娘亲一起去参加这百花宴。
我还小,嫁人的事情尚且不需要考虑。况且过早的出人头地对于此时的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我便没怎么用心,只是用古琴弹了一首曲子,面子上过得去就是了。
我至今不知道那首《阳春白雪》是弹得如何,那时场面沉寂了许久。我那时还没有进行过王公贵族圈里的交际,这种集体的沉默对我来说简直是种折磨。
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见席上一位少年用他雅如碎玉的声音赞扬,“真是极好的曲子,冬去春来,万物向荣,也就在这一曲中了。”
他一开口,众人也都跟着应和。
我抬起头,怔怔地看了他一眼。那是一位眉目如画,温润如玉的少年。
那时的我,虽然有些单蠢,但还是看得出那是位皇子。
“谢殿下赞扬。”我行了个礼,然后退场。
这件事我从未对人主动讲起过,只是当旁人偶然提及时应上一两句。
过了这许久,我从未细细回忆当时的情景,没想到记得如此清晰。
如今想来,当初那位少年,那张熟悉而略显稚嫩的面容,不就是——三皇子,墨珣?
我心下惊讶,不过身体没什么反应就是了,毕竟我正在逐渐失去知觉。
所能感应到的最后一件事,有人将我从水里救了上来。
那人的怀抱坚实,硬的有些硌人。他身上,有龙涎香的味道,也许还有点温凉的沉香和薄荷。
也许,我知道那是谁。
或者,我知道希望那是谁。
9.
当我结束混沌清醒过来时,是在墨珣的养心殿里。旁边站着,我的两名贴身婢女,明素和舜华。
“水。”我哑着喉咙,仍然有些虚弱无力。
明素听了,即刻倒了碗水,扶着我喂水。
润了润喉咙,状态似乎稍微好了些。
我没有再说话,两个小丫头也不敢主动说什么,怕说错些什么。
我猜测是墨珣救了我,但事实如何有待考证。他不在养心殿里,看这天色,莫约是早晨,他应当是上早朝去了。
我在想一些事情。
我是墨珣正妻,当朝皇后。墨珣不论对我是喜与不喜,总是要对我尊重些,起码看着要相敬如宾。
可摒除身份地位等种种因素之后,他对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态度?
也许我是喜欢他的,但我并不确定这份喜欢究竟有多少。
坠入爱恋中的女子总是如同蛛网上的虫子,终要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付出一定的代价。当然,偶尔也会有一两只冲出去的。
我不知道我今后会如何,可是,我想试他一试。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在片刻的沉寂之后,容·戏精·琨上线了。
———————以下为上帝视角————————
容琨像是才缓过神来,瞪大了双眸,惊讶的扫过四周的环境,而后显得“震惊而不知所措”。
她推开了明素,身子往后缩了缩,“这里是——皇宫?两位姐姐是……”她打量了眼前的两个婢女一眼,似乎没能判断出来。
毕竟,身为皇后的贴身婢女,这两人的待遇是极为不错的。吃穿用度完全赶得上一位富家小姐。何况容氏如此富有,容琨又不是个小气的主子,她们自然也跟着受益,比得上宫里位份低些的嫔妾。
“娘娘,别折煞奴婢了。”明素和舜华一听这话,“扑通”就跪了下来,头低伏在地上,不敢抬。
“奴婢?娘娘?”容琨疑惑不解地看着她们,“我是谁?陛下的妃子吗?”
明素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忽然就泪眼汪汪,泪珠子都落到了地上。“娘娘,您不记得奴婢了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双眼里含着期待,希望容琨能说上一句“傻丫头,逗逗你而已”。
但是她眼前的容琨只是皱眉,摇了摇头,“你这是做什么?”
明素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容琨不知道要对这个哭哭啼啼的女孩子说什么才好,只是侧首,问另一个:“你们说我是娘娘,自称奴婢,就是说我们之前关系匪浅;可我什么也不记得,那么,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舜华对此情此景也非常懵,“禀娘娘,前两日您在诸位娘娘共同参与的游园会里落了水,似乎是陛下亲自将您救回来的。”
她停了停,又说,“陛下特别关心您,让御用的江院正来为您诊脉。可是江院正明明说您并无大碍,怎么突然就……”
讲到这里,舜华也忍不住抽泣起来。
“你是说,我落了水,有了后遗症,忘了几乎所有事?”容琨道。
“我不怀疑你们所说的事,但这未免有些荒谬。既然我是宫里的娘娘,那么,我想我是有资格请太医来瞧瞧的吧?”容琨提议,“别哭了,哭得我心烦。”
“是。”两个丫头唯唯诺诺地说。
舜华一路急匆匆跑出去,脚下生风。容琨猜她应当是去寻太医了,便也没说什么。
明素也站起身来,抽了抽鼻子,两手胡乱抹了抹脸,“奴婢替娘娘更衣梳洗。”
说着拿了常服,熟练地为容琨换上。
容琨对她微微一笑,眼底是一片清澈,像是清晨挂在荷叶上的露水。“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明素,是娘娘当年赐的名。”明素答道,声音还带着些哭腔。
“你怎么哭得这么厉害?”容琨有些好奇地问道,“这么伤心的吗?”
小丫头只是又低下头,不说话。这在规矩上讲是不容许的,不过好在容琨并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
“那,我从前是个怎样的人?”
“娘娘是世上最好的人。”明素肯定地说。
“怎么个好法,讲清楚些。”
“娘娘是京城里有名的风雅美人,英明果断,睿智无双。”
“不,假如足够精明,就不会落水。”容琨纠正她,“算了,你说的这些对我也没有用。来讲讲我的基本情况好了。”
这个忠心不二的婢女一边为容琨梳洗,一边叨叨着容琨以前的事。
虽然讲的都是容琨目前很有必要听一听的基本信息,但是她本人还是听得昏昏欲睡。
咳咳,为什么那个叫舜华的婢女去请个太医请了这么久?
“就说到这里吧,你再说多了,我也听不下去。”容琨喝了一口刚才的冷茶,蹙了蹙眉,适时地打断她。
她觉得身子似乎还没到站不起来的地步,扶着床榻便坐了起来。况且,不论是怎样一张床,躺久了还是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明素帮容琨穿起一双宫靴,鞋底子可不比寻常绣花鞋,有一指高。容琨试着走了两步,凭着身体保留的习惯,虽然能平稳地走,却还是觉得双足不适。
“我能将这鞋子脱了吗?”容琨不由转头问明素。
“回娘娘,最好——不要。”明素答。
“哦。”容琨有点失望,睨了一眼脚上的破鞋子,还是忍着没有踹掉。
嗯,一国皇后,衣着正当,但是不穿鞋子,随便在皇帝养心殿里乱逛。
有失体统是一方面,看着不伦不类特别丢脸又是另一方面。
对,容琨就是在墨珣的养心殿里毫无目的地乱逛。
“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一批批宫人五体投地给容琨请安。
“呃——都……都起来吧。”虽然知道自己是皇后,容琨初被请安行礼时还有些不自在。
等到她走来走去,反反复复好几遍以后,终于在这方面恢复了以前的一点气势,回答便成了:
“嗯,知道了。”
忽而,几个宫女同明素交头接耳悄悄说了几句话。明素便唤了她几句,“娘娘,娘娘。”
“怎么了?”
“是陛下,”明素顿了一下,“陛下和江院正一同来了。”
10.
容琨怔愣了一下,看向她,重复一句:“陛下和江院正一同来了?”
“是的,娘娘,”
“嗯,知道了。”
容琨话里的态度看起来非常正常,一如当初。
当然,如果容琨稍微回一个头,明素立刻就能察觉她飘忽不定并且略显慌张的眼神。
容琨抬头瞧了瞧这里四四方方的天,太阳在其正中而略偏东。没有云彩飘过,日光直晒在身上,微微灼人。
“明素,陛下从前待我如何?”
“陛下素来敬重娘娘,与娘娘相敬如宾。”明素慎重地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答道。
容琨低低地应了一句,又问:“我待他如何?”
“琨儿对朕一往情深。”身后响起微磁性的男音,略带一点笑意
不必说,这是墨珣。
“陛下万福金安。”明素行了个礼。
墨珣悄然而至,似乎是有意的,让诸宫人直接退下而未行礼问安。无声地靠近,对于一个习武者来说并非难事。
“我对你一往情深?”容琨满脸探究地打量着眼前人,双眸紧紧盯着他,似乎是想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一点什么。
眼前人穿着一身已经替换过的常服,身形高大而偏瘦,似乎比她高处一个半头。容貌俊雅,带着上位者的雍容华贵,恍惚间让人联想起山顶上的日出时分的晨曦。
容琨又看了旁边明素一眼,确定自己比她高处大半个头并不算矮之后,继续盯着他看。
墨珣听了她的话,眼底闪过一丝怀疑,又迅速地压下去。倒是没在意她的措词不当。
他按住容琨的双肩,与之对视,瞧见了其中的惊讶与疑惑。
他沉默半晌。
“琨儿此状,倒真如失忆一般。我原是不信,如今却也信了七分。”
“我对你一往情深,而你同我相敬如宾?”容琨重复了她的疑问。
“来人,让江院正来瞧瞧皇后。”
这一帮子人便往屋里挪。
江泽将设备摆好,请容琨将手放上去,垫了块丝绸子,替她把了脉。
“皇后如何?”墨珣问。
“回避下,娘娘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落水受了些寒气。出现的失忆症状,大约是长时间呼吸困难致使头脑受了些损伤,这种情况也是有的。”江泽不疾不徐地答道。
墨珣与容琨同时蹙了蹙眉。
“若是谈到医治之法,只能让娘娘多接触些熟悉的人或事物,佐以汤药。”没等他俩问,江泽便接着说,“至于究竟何时见效,微臣也不敢保证。”
“你先退下吧。”墨珣道。
“是。”
听了这话,墨珣与容琨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
容琨仍然看着他,好像从他那张熟悉的面容上找出了一点东西。
“你的眉眼瞧着着实熟悉,恍惚间也能想起些什么,只是稍纵即逝。即使是动过心,可也并不到一往情深处。”
容琨轻轻拉着墨珣的一只手,垂首而视。
“我是你的妻,你同我,相敬如宾?”
墨珣俯视她,凝视她一头秀丽的墨发,反握住她的纤纤玉手,不语。
容琨思忖片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忽然亲了一下他的薄唇。
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
主要是因为身高的关系,容琨踮起脚尖抬起头才勉强够得到墨珣。能够碰到嘴唇还是因为在容琨的“突袭”之下他不由自主地弯了一点腰抱住她,免得摔了。
墨珣性感的喉咙上下微微滚动一次,“琨儿,你这是做什么?”
“我们当真只是相敬如宾?”
容琨弯了弯还略显苍白的唇角,却带了一种不可言说的甜美。日光照在她脸上,便添了几分明艳。那双东海夜明珠似的双眸里映着他的身形。
墨珣的心微微颤了颤,微不可闻地回她:“当然不是。”也不知容琨有没有听清。
“如此,我以你发妻的身份向你求一件事,你会应允我吗?”
墨珣几乎是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
容琨莫名有些发笑,“你也不问问我是否合乎礼法,是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就这么应下来了?”
“嗯,我还没想好是什么,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这么胡乱说了些话,就到了正午。容琨留在这里与墨珣一起用了午膳,而后随明素一同回了鸾凤宫。
————————回归第一视角————————
我回了自己宫里,稍微歇了歇,而后不敢懈怠,又将自己宫殿巡视了一圈。
我正殿里放了龙凤和鸣的屏风,瞧着它,倒让我想起墨珣养心殿书房里的。
那屏风例来也是与皇后宫里相同的,不过打墨珣登基之后,便换成了另一套。
材料自然还是些常规的,唯一不同之处在于是他亲笔提的画。画上是四位美人,眼明的人一眼便能看出那时徐嘉雪。
那时我未曾细看,也不怎样在意。只等着徐嘉雪进宫,然后找机会处理了她。
咳咳,虽然我现在还是准备找机会处理她,但是因为那谁的关系,倒是好好打量了那四幅画。
画中人栩栩如生,可是每一幅都与真人略微有一些出入,或眉眼,或玉鼻,或唇瓣。不是我自恋,若是将那些部分合起来,乍一看倒像是我。
我心下有些惊讶,却也有些莫名的欢喜。
不太相信他会将放在心尖上的人画错,那么,就是有意而为之。
这倒是意外的发现。
不得不说,假装失忆还是挺烦的。万一出了纰漏被发觉是伪装的,那从理论上来讲就是欺君之罪,虽说我们容氏根本不会面临被诛九族的绝境。
我谁也没说,别人还没什么,只是明素一直哭丧着一张小脸。我知道这丫头对我感情深厚,不过眼下还没办法安慰她,
可怜的小丫头,为了你主子的谋划,你还是再辛苦一段时间吧。
对了,还有舜华,
让她去叫御医,她去了许久,叫来了墨珣御用的江院正和墨珣本人。
只有一种可能,她去请示了墨珣,叫来了江院正。如此,后宫皆知。
她不是我的人,那么效忠于谁?
11.
复杂的问题背后,往往有着某个简单至极的答案。
解决复杂的问题,往往并不需要复杂的过程。
我在鸣凤宫里养病,墨珣便让贤妃暂时管理六宫。作为地位象征的凤印也暂时给了她。说是我这般不利于处理后宫事务,即使还会,也不利于我的病情恢复。
知道这是谁说的?慕容太后。
我笑着说,好啊。
倒谈不上什么坏事,至少我每天不用早起了。不用听怨妇似的妃子们唧唧歪歪地请安,一觉睡到自然醒,这感觉当然就一个字——爽!
当然,正事还是不能忘的。
正如我之前怀疑的,我是不是对她们太仁慈了些。虽然美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有特权的,但这都是墨珣的女人,时常幻想着独承圣恩的家伙,我还是还走走正常的路数。
这次敢推我,下次就不定是干什么了。
如果说贤妃管事,那么我动起手来更方便了些,起码不会有“管理不当”之嫌。
墨珣来我这里的频率明显高了些,却也不过是一半一半罢了。温柔那是很温柔,也没有质疑过什么。我猜他的态度是半信半疑,只是不表露出来。
某天傍晚与墨珣在院子里转悠。
一路上花开的很多,仪态万千,也说不出谁更秀丽。只是晚风拂过时,混合着的浓郁香气,有些醉人。
我与他走在鹅卵石小路上,落日的余晖洒在地上,给万物镀了一层薄薄的金。
他没怎么看过我,只是侧着一张脸,不是看天就是看地。开玩笑,我能就跟他这么耗着等到天黑回去?
“墨珣,”我唤他,“有个大逆不道的问题问问你。”
他转过脸来,看我一眼,平静得很。
“根据我了解的情况,你是娶了我为正妻,从而得了容氏和定北侯府的支持,坐稳了帝位。你能想到娶我,那么当初的二皇子定然也能想到。两个相似的选择,你是怎样说服我爹,让他放弃中立的?”
我注意到他的眼神稍微闪了闪。不知怎的,觉得他耳根子有那么一丝丝的红,在夕阳下极不明显,我一度怀疑是我眼花了。
处于某种爱恋状态的女子总是容易对爱慕对象产生些许主观性的错觉,难辨真假。也许,并不需要真相。
“既已知大逆不道,便不必问了。”他的话里没有恼的意思,估计只是单纯的不想回答。
“哦——”我不在意地笑了笑,其实答案已经呼之欲出,“江院正说,要让我多接触熟悉的人和事物,我想回去省亲。”
这家伙眉头一皱,薄唇张了张就想驳回。
“不答应也不行,”我拉着他的手,握住他四指,是细腻的手感,“前些日子你允了我一件事。”
“记住啊,君无戏言。”
莫名觉得他脸有点黑。
切,谁叫你当初想也不想就答应我了。答应的这么干脆,也不问问我是什么。
“能让我去多久?”
“七天。”这一锤定音的语气。
虽说是去养病的,可后宫之主长时间不在宫里影响确实不好,容易引起各种乱七八糟的谣言。
我见好就收吧。
次日,我便回了容相府。
容相府还是老样子,只不过多了几个面生的下人,别的没什么不同。
容老头消息很灵通,提前在相府门口迎接我。
见了我,所有人得先行三叩九跪大礼。
因为我目前的状况是“失忆”,所以我面上没什么起伏。我只淡淡念一句“快快平身”。
随后进了相府正堂。
我上座。
打量了周围人一圈,最后目光定在容老头和我娘身上。
容老头穿得很正式,一身半新的朝服。他不过是五十多岁的年纪,可是两鬓斑白却像是花甲古稀。脸还是那张脸,保有我容氏的良好基础,只是苍白瘦弱。
他那身朝服比从前更小些,可穿在他身上却仍显得宽大。而前前后后,尚且不到一年。
他怎的这般衰老?活像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容老头并不是那种会因为什么事废寝忘食的人,惜命得很。
这让我感到极为不安。
我娘好些,与我刚嫁入东宫那会儿没有太大差别,最多白头发多了几根。
她眼里噙着泪,也许是见到我比较激动,或者为我“失忆”而伤感。
我寒暄客套了两句公话,与容老头一唱一和。然后撤退,回我原先的闺房安顿好。
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我安安稳稳在容府里待了六天。先是我娘来看我,估计是想跟我好好说说话的。不过哭唧唧的,好半天也没讲出什么具体的,只是觉得心疼我,在宫里受苦了,还哭了两句落水失忆的事儿。
我也很想她,只是如今我还是个“失忆者”,虽然有些人未必信,可戏还是要做足。她说什么我也只是略微动容,偶尔应上一两句罢了。
然后我爹的那些妾室也想来拜会拜会我,拉近些关系。我没见,仍旧每天听着我娘哭唧唧。
等到她哭了两天冷静下来之后,我就问她我以前的事儿。我娘绘声绘色地讲着,仿佛回到了当年,只偶尔回到现实伤感地看我几眼。
等到第七日下午,我才去找了容老头。
我们约在书房见面,一起喝喝茶。
容老头一身常服,我不知道他怎的这般瘦,穿什么松大。细看之下,面色也不好,苍老的白色里带着一点微青。
“小琨儿,你没有失忆,对吧?”容老头盯着我眼睛看。他虽逐渐老迈,一双眼睛却还是清明。
“的确没有。”我说。
“你在谋划什么,需要如此大费周折?”容老头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水,平静的说。
“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说,“虽然你这老头肯定是会笑话我的,我想试一试帝王心。”
“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我品了一口香茗,“非朝政,败了也不要紧。”
“我此番回来,有一事想问你。”
“当初,二皇子墨璃与三皇子墨珣争储君之位。你盼我容氏一个后位,这我知;可你为何选了墨珣?”
12.
“帝王心,无时无刻不关乎朝政,谋心之说胜负必然紧要。你既动了心思,却也并无不可,只是记着,别太出格。”容老头先纠正了我一句。
“而你所问的这个问题,或许并不该由我来回答,亦或是时机尚且不够成熟。”
他果然没回答我。
我饮了一口茶,微微眯了眯眼睛,“爹爹,你似乎有事瞒着我。”
我眼睛紧紧盯着他,从他神色中捕捉到了一瞬间的迟疑,这更使我确信了他对我有所保留。
“容琨,”他忽然正经叫了我的名字,“你记着,你爹做的一切都不会害你。”
我只微微点点头,“请你也记着,那些都是我迟早会清楚的东西。”如果我想的话。
为什么现在不能告诉我呢?
可是他没有答话,我也不再开口。我们相对无言,只是喝着茶水。
再留在这里并没有什么意义,反倒会叫人起了疑心。我径自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小琨儿,无论什么时候,先顾着你自己。”容老头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寂静,而后,又是再次的沉默。
我回头,他眼里是一片严肃与认真,带着某种不知名的忧虑。
“知道了。”
省亲很快便结束了,我又乘着马车浩浩荡荡带着一堆人马回了皇宫。
我在鸣凤宫歇着,琢磨着某些事情之间的联系,但是得出的结论并不明晰。
正值深夜不知几更,耳边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像是谁在爬窗。
我略微有些昏沉的意识瞬间清醒。恐有危险,我悄悄从床的暗盒里掏出一把淬了毒的精铁匕首。
今晚月光勉强算是清明,朦胧的光线下,那身形像是女子。
“主子,凝萱有要事禀报。”她离我七步远,出了声。
她摘下面纱,左脸纹了一朵墨兰,不明艳却十分夺目。这等昏暗的环境下,也能勉强认出来一个轮廓。
凝萱,我忠诚的下属。
说点不那么光彩的事。
本朝有四大花楼几位出名,京都醉月楼,金陵幻嫣楼,洛阳梦仙楼,姑苏摘星楼。
不客气的说,都是我的。
以这四个为中心,还联结了不计其数的小楼。
这是一张情报网,当然,不是从我开始才构造的。从我祖父那一辈开始,就已经有这个意识了。
但他并没有深入,只是在各种行业的基础上上加一些东西罢了,有些零零碎碎的。
我父亲容老头,在转移产业那几年里陆陆续续置办了几个花楼,不过是作为盈利目的的。
他入朝做了右相,便将一些生意交由我打理。
摘星楼是我祖父创办的,醉月楼和梦仙楼归功于我父亲,幻嫣楼则完全出自我之手。
这些年来,也都陆陆续续换成了我的人手。每月三次向我汇报一些有价值的消息。
不过除了丽妃那次,并没怎么用。
也不知金陵那边发生了什么,距离下一次汇报还有两天,便这般贸然来寻我。
“夫人,凝萱此番前来,有要事禀报。”她跪在地上,垂下头,并不直视我。
“何事?”我出声问她。
“金陵城藏匿了大批人马,粗略估计步兵十万万,骑兵五万。”她略微迟疑了片刻,答道。
我不知道我的脸色是不是忽然就白了,但是听到这消息我内心还是非常震惊的。
金陵城是什么地方?是我容氏的天下。
能在这里招兵买马并且好生藏起来的,就算不是容老头本人,那也是经过了他的默许。
我即刻想起了二皇子,那时他被送去了封地,号燕王。那块地方并不是燕北苦寒之地,却同燕北一般荒凉。可若是细想,那地方离金陵实在不算远,不过多隔了几座山。若是他想,去金陵,并不是什么难事。
“怎的而今才知晓?”我蹙了蹙眉,“可是他们得了容相的许可,掩护得很好?”
“凝萱不知,”我这话她不太好直截了当地回答,“只是那伙人马所在的地方秘属容相。”
我沉默了片刻。寝宫里静得很,似乎能听见她匀称轻薄的呼吸声。
“知道了。”
凝萱便离去了。她的身形轻快,几乎是一瞬间便没了踪影。来的快去的也快,恍恍惚惚的,那么不真实。
我有些疑心这是不是一场庸人自扰的梦。
可惜的确是真的。
所以,我现在十分为难。
怎么说呢?
右相有造反之嫌疑,意图弑君之罪名。但是这个右相是我爹,这个君主是我夫君。似乎不论选哪一个,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悲剧。
我想起当年雍姬那个“人尽可夫”的故事。
君王要她的夫君雍刺杀她父亲祭仲,他听从母亲“人尽夫也,父一而已”的话,在这场抉择游戏里选择了她父亲。
她选了她父亲。
但是我比她难得多。
若是选了我父亲,便是背水一战,再无退路。赢了,自然是风光无限;输了,便是诛九族的大罪。不论是那一种,墨珣此生定然不会再原谅我。
若是选了墨珣,便是弃我容氏于不顾。若是赢了,我作为皇后又选了他,自然不在诛九族之范围中,但是我容氏必然面临灭顶之灾。纵而他念在我们夫妻情分上,容氏也难逃流放之命运,流放而死者,十之八九,况且容老头身子骨越发坏了,流放与斩首无异。若是败了,则墨珣当死。
哪一边都是错的,但是我又不得不选。
没有人可以请教解惑。
雍姬请教了她母亲。
从那个真理般的回答里,不难看出,她母亲是偏向她父亲的。
我娘,定北侯府出来的小姐。
我既怕她让我顾及父女情分,暗中相助我父亲;又怕她吐出忠君守礼那一套,叫我好生辅佐君王,大义灭亲。
我万分纠结。
可是容老头为什么要跟着墨璃一同造反呢?他分明已经名利双收了,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崇高地位。
我不懂,他怎的平白无故出这么一招险棋。
13.
容老头说,他做的一切都不会害我。
我父亲还说,让我凡事都先顾着我自己。
他说的大抵是真心话,但是似乎没什么用处。若是真能顾着我自己,自然是希望没有燕王墨璃这场谋反。
可能吗?只能当句笑话听听。
我始终没能得出一个确切并能说服我自己的决定,这一夜是注定睡不着了。好在那夜本来也剩的不多,不久天便大亮了。
那晨曦透过窗照进来,既不刺目亦不柔和,视线渐渐明朗了起来。时间虽短,未曾突兀,
我爬起身来,照了照铜镜。
即便这镜子比不得水影清澈,却也看得出我的黑眼圈。大约是本来就白,这一点不怎样严肃的黑色便格外醒目。
我将明素唤进来,叫她服侍我洗漱。
明素应当是注意到了我的面色,她好像挺担心我的身体,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开口:“娘娘近来贵体可安?”
“并不怎样,似乎微微抱恙,今日怕是要好生歇一歇。”我现在想静静,花一整天思考。
如果仍然不行,那么我便听天由命。
“要不要去请太医?”
“非大疾也,纵而请了来,也不过开两副无足轻重的苦药,请我多加休养罢了。”
“今日,不论是谁来,都回了,不见便是。”
“是,娘娘。”对于我下的命令,明素倒是没什么犹豫,即刻应下来。
听说宫里那位墨某人,数日未曾来后宫,一直宿在养心殿里,也不知是在前朝忙些什么。
也好,暂时不用费心思去应付他,勉强歇一口气。看见他,我心难免会慌。一出了马脚,那事情可就复杂了。
说来可笑,我父亲要杀我夫君,结果被烦的人是我。
好啊,顾着我自己。
那我便不知情,我什么也不知道。
既然容老头敢帮着墨璃谋逆,那么他就应该有成王败寇、背水一战的决心,凡事要往最差的方向想,承担起他作为容家主应有的责任。他应当预料到他女儿也许会为了儿女私情对他这件事袖手旁观,并且清楚甚至可能反咬一口。
墨珣作为皇权斗争胜利的那一位,从他选择向天下显示他仁慈的那一刻,就应当想到他的好二哥必不甘心屈居一隅,理应有所防备。他既然敢娶容相这只老狐狸的女儿,就需要明白,她是野心家中的一位,未必一心向他。
那么,让我再次重申一遍,这是一场政治联姻。当局势产生了变数,共同的利益消失时,就要有所取舍。
这些话再次说出来,似乎已经说服不见我了。
可我的命是容老头给的,生恩养恩,怎么可能恩将仇报?不论我有多崇高正当的理由,在这场抉择里,但凡出卖了爹娘只为成全自己,行径都堪比禽兽。
我又不是正统的政客、野心家,儿女私情什么的还真做不到不管不顾。
听天由命好了。
成王败寇,不是我管的事,争斗的中心是皇权帝位,非我也。
我不动声色,与寻常时无异。只是找了个机会将我那“失忆”终结了。
墨珣不知怎的,一直很忙,他不在后宫留宿,只是按部就班规规矩矩来照例看我,问候我几句。他的眼睛里,似乎有情深似海的一片。
就这么似是眨了眨眼的功夫,一整个夏天便要过去了。微风拂面,开始带着一点微微的凉意。总是隐隐约约觉得枝头的叶子泛着黄色,却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夏末秋凉,白天开始变短。
墨珣与我去了一趟泰山。
他对外说是去祖庙里祭祀先祖的,实际上不然。一行人马里也没什么祭祀用的东西,不过是做做样子,跟我出去散了散心。
对他来说,是散散心没错。
对我,可算不得什么好事。
奴婢大多都让他留在山下,只留了几个身强体壮的拿着些可能会用上的东西,也是远远地跟着走。
那是泰山,不是什么几百米高的小丘陵。一级一级的台阶说不上很陡,甚至还算得上工工整整。但是爬了一天,只偶尔停下略微修正,补充一点体力,实在算不得什么愉快的经历。
“陛下,此处离山顶还有多远?”我出声,用平静随和的眼神看着他,柔声问道。
其实内心暴躁,有种揪着他耳朵揍一顿的冲动。
墨珣回眸看了一眼,并没怎么仔细打量,便回我,“莫约还剩一小半路,照此速度,傍晚之前便能到。”
这个憨憨似乎什么也没有意识到,只是继续走着。
我只好认了命,抬起腿接着走。
接连不断走了这许多台阶,腿像是灌了铅,膝盖也疼的紧,重复运动太多次了。
说起来,我虽然会射箭,也擅骑术,但是体力貌似不怎么样。又不是让我去上战场,容老头就没怎么注重培养。
想着想着,不小心被一级台阶绊了一下,差点没站稳。还好及时稳住了,这么直直地滚下去,骨头还不得碾成渣渣。
墨珣也注意到了,见我自己稳住,那只快碰到我的手又很自然地收了回去。
“琨儿可是体力不支,要歇一歇?”他问。
对,没错,再不歇歇你就得带着你琨儿的尸身上去了。
我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给陛下添麻烦了。”小心翼翼看他一眼,弱弱的。
结果是,他背着我继续走。让我在他背上休息一会儿,假使他累了,再叫我下来。
我躺在他背上,虽然已经快要正午了,并且加了衣裳,却还是凉。他身上很暖,有点硬,不是很舒服,但是莫名的有安全感。
然后,在我凭着过硬的心理素质在他背上莫约两个多时辰之后,到了。
他的侧颜很清晰,我一抬眼便能看见。是那种男性英朗的俊美,换个角度来看,依旧很赏心悦目。他额间有几缕碎发,大概是风吹的,不怎样凌乱,只掩了些他身上的锐气与严肃,眉目柔和。
他没有出汗,呼吸也很匀称,或许是真的不累。
14.
到了山顶,休整一番,四处走走,再安营扎寨,过上一夜。
天未大亮,墨珣突然将我叫醒,我未曾洗漱,只匆匆换了衣裳,便被他拉着去看日出。
对,在泰山上看日出,老套路了。根据那谁不经意间透露的消息,当年容老头追我娘也用过这招。
地上凉,草间带着露水,墨珣拉着我,坐在坐在一块毛毯上。
我睡眼惺忪,其实挺想回去接着睡的。但是,这么错过,还是挺可惜的。
我靠着他,在他怀里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他用一只手揽着我的腰,没有拒绝,我便再往里钻一钻,免得滑下去。
泰山顶的风光本就壮美,《望岳》便是佐证。日出时的景观,更是天下一绝。也许滥俗,但依旧不能否认它震撼人心的美。
“琨儿。”他忽然唤我一声。
“嗯?”
“以日为鉴,江山为证,我与你共白首,不相离。”
果然上泰山就是个套路。
“你也知,与你共白首的并不止我一人。后宫佳丽三千,若能安然到老年,皆可言‘共白首,不分离’。”
“帝王家的诺言,也是可信的么?”
我自嘲一句。
我不是做不到泪眼盈盈,一脸动容。
只是这次,不想演。
他的面色不是那么好看,眼里却也没有恼怒。他看着我,沉默了片刻。
“你是我年少时的欢喜,这一番权谋,不过是只有最好的才与你般配。”
他又浅浅地笑笑,云淡风轻,“过程或许走了些弯路,但我心里从来只你一人。”
“况且,我若是不成为帝王,容相怎舍得将你许给我?不站在这顶峰,我怎与我心头朱砂长相守?”
我差点信了,即将感动地稀里哗啦。但是,隐隐觉得他话里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漏了没讲。
是了,徐嘉雪。
我该怎么理解她?
博弈中的一枚棋子,用以迷惑二皇子,吸引火力?还是他的真爱,为了与她长相厮守,所以布下一场看似深情的局,用美人计除掉我?
或者说,他发现了金陵的一些事情,这一场出行,实际上是在试探我的态度,能不能留?
原谅我的阴谋论,我当然希望他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的。但是,我爹说,多往几个角度想想不是坏事。
我没有答他的话,他看了怀里的我一眼,那神色像是从我的沉默里明白了什么,然后笑了一声,意味不明,便不再言语。
日出之后,未于山顶久留,便回了宫。
舜华禀报说,柳贵人暴毙,太医说是那次落水染上了什么恶疾。她眸色深深,似乎斗胆看了我一眼,又说,湘嫔的宫殿失了火,人没受伤,只是受惊不浅。
我做的,怎样呢?我只是看在某人的面子上没有动这个小婢女罢了。
而墨珣,他似乎没有前些日子那么忙了,再也没有接连数夜宿在养心殿。他每次来,都是鸣凤宫,再也没踏入别的宫殿。包括徐嘉雪的凌月轩。
他待我越发的好,仿佛我是什么稀世的珍宝。那样子似乎是想要证明什么,但是他从不直言。
我喜欢他,所以我享受他表露出来的这份喜欢,不去揣测它的真假。这样的日子,大抵还算得上惬意。
也许,算是暴风雨来前的平静?
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那场谋逆就发生在秋收结束后的三天之内。燕王那片领地向来贫瘠,这是人尽皆知的。他干脆向朝廷宣称今年大荒,不仅未曾上贡,还向朝廷张口要粮。
一番检验之下,他所言无误。
然后,他对外宣称朝廷对一方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百姓不闻不问,不管不顾,鼓动人心,举旗谋反。
至于究竟有没有给他送粮,还是说被他独占充军,这不得而知。
燕王墨璃的反了,在当地甚得民心。他的军队从领地出发,一路奔南,直往富庶的江南地区而去。
第一个被攻下来的,便是金陵城。
我不否认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巧合。
叛军气势汹汹,各地方州府的兵力根本不足以抵抗。眼看着失了五分之一的疆域,朝中一致决定,派军处理。
于是,墨珣又成日不见人影。
我听说,他们最终商定的结果是,御驾亲征,稳军心,平民意。
终于,这一天还是来了。
墨珣带兵南下,京中无皇嗣亦无王爷,丞相监国代理朝政。
临别前的那个晚上,我夜半惊醒,恍惚间便对上了一双眼睛。深邃儿深沉,里面又带着不可言说的深情。
许是太突然了,才被我看见。他很快又收好那些外泄的情绪,快得几乎让我以为那是深夜里的错觉。
“夜色深了,便是是睡不着,亦可闭目养神。”我催促他休息,也不管他听不听,自己翻了个身接着睡。
但是身后的注视的目光一直没有消失。
我们好像都各有心事,再未入眠,突然有一种同床异梦的感慨。
直等到天色微明,黑与白各占据一半,从窗外传来虚弱无力的晨曦,他起了身,更衣。
他们要早些行军,加上一些鼓舞士气的仪式和需要,所以这个点便去了。
我只是半坐起身子,并不起来更衣。我不去送他,这不合规矩,也没有必要,昨天已经有过践行宴了。
我看着他匆忙而优雅的身影,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出神。
他走到门口,脚步停了一下,不回头地问我:“琨儿不祝我平安归来吗?”
看着他的背影,我愣了一下,“这些话昨天已经说的够多了。”
“可是我还想再听一遍。”
“好吧,”我说,“墨珣,你必须平安归来,听见了没有?”无论胜败。
听得他浅浅笑一声,“知道了。”迈着从容的步子,走远了。
忽然觉得脸上有点湿,不经意抹了一下,使人发怔。
好像是我的泪花。
15.
墨珣走了,丞相代理朝政,宫里一时之间竟然静得很。
宫里的人,倒是没因为墨珣的出征而表现出什么茶饭不思的情况来。一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倒是很适合干,不过是悄无声息,不叫人发觉罢了。
我总是在深夜里莫名惊醒,不知为什么,我脑海里总是会有一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墨珣,他那双眼里充斥着难以言说的仇怨,惊得我无法呼吸。
成王败寇,这么简单的道理,在这一刻似乎不是一件能接受的事情。
在某一个平淡的日子里,宫里突然传来了墨珣遇刺情形危急的消息。
一颗惊雷,在皇宫里炸开。
这消息压不下去,在我知晓时便传遍六宫。
难说真假。
慕容太后是镇定地很,到底是与那些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女人不同的。她们只会哭,哭得人心烦意乱。
她叫我宽心,陛下不会那么容易死。
但她自己也做不到完全放心,又提出与我斋戒七日,去祖庙祈福。
我应了她。
你知道,七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一段时间,足够发生许多事。
比如墨珣得胜归来,比如容老头忽然暴毙,比如徐嘉雪忽然出家成尼。
墨珣的确赢了,赢得风风光光,生擒燕王,班师回朝。
我相信他知道我爹在这场战争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我爹怎么死的另说,他毕竟没有追究容氏的责任,容老头也还是丞相、国丈之礼入葬。
我爹如何死的?
我悄悄请人验了尸体,大夫说,是思劳过度,身体衰竭,心悸而亡。
如果这么说,确实与我前些日子见他的情形吻合。那么,便不是墨珣下的手。
假使容老头没有暴毙,墨珣是不是打算还留他一命?
葬礼之后,徐嘉雪又来见了我一面。
她穿着一身尼姑服,已经剃了发。脸还是那张脸,只是莫名多了几分宽慰和坚韧的神色。
她洒脱地笑笑,“我的任务完成了,便没有再留下的必要,免得误了真正的有情人。”
不等我回答和追问,她便走了。
我也笑笑,目送她离开。
青灯古佛常相伴,她若是愿意,便也由着她。
老实说,我不讨厌她,只是那民间曲折缠绵的爱情故事实在是让人欢喜不起来。墨珣白月光的的身份,碍眼。
她走了,后宫里便也没有什么有威胁的角色,日子安生地很。
你有没有等过一个人?
不烦躁也不焦急,不会去催促他,只是静静地等着,仿佛岁月温柔似水。不过是因为,你知道他迟早会来。
我在等他,等他准备好,跟我坦白他谋划的一切。
“娘娘,真的要准备搓衣板吗?”明素犹犹豫豫地问。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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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墨珣走了,日子也没有一下子变得很难捱。少了他,一天还是十二个时辰,没变长也没变短。
原先怎么过,现在也还是怎么过。
你说,我不是那么喜欢他?
要不我怎么不牵挂他,茶饭不思?
我承认,或许是有些想的。但是这份念想来的不合时宜,我想他,不想他,似乎都是不对的。
克制住自己,有时候确实挺难的。
我寻了个空子去见了我爹一面。
我有千千万个问题想要问他,这千言万语又似棉絮一般堵在胸口,说不出口来。
等我问出口,就是:
“你有几成把握?”
这句话,他问过无数遍,而今终于轮到我来问他。
容老头没看我,眼神飘向窗外。外面也没什么可看的,不过是普通的宫廷院子,些许花木,稀稀落落几个扫地的宫女。
终于,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说:
“不到五成。”
猜猜看,我心里几分欢喜几分忧?
我不知道。
我也不奢求他会跟我讲他那些缘由、动机。
毕竟,从嫁入皇室的那一刻起,他就不能再完全相信我了。人心善变,纵而我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
不过,我没能长为一个成功的野心家。一不小心被情情爱爱绊住了脚,自保尚可,谋权则不足,实在可悲。
“小琨儿,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能活着回来,护好你娘。”他淡淡地开口,言语却是无形的忧伤。
“你要去哪儿?去寻燕王墨璃?”
我盯着他,他的神色却是十分沉稳,没有什么外露的情绪。正经的脸色,愈发苍白。
他微微笑了笑,含蓄而极雅,恍惚像是我幼时五六岁第一次见到的那个随军远征的军师爹爹。
他那时看着温文尔雅,带着文人特有的英气,回了相府,只远远地站在书房门口,对我微微一笑,说上一句:“小琨儿,到爹爹这里来”。
现在,他只是笑着,不说话。
“去了,燕王的胜算便多一分?还是,这五成是你去了之后?”
无人答我。
伴随着这长久的沉默的,是无声的悲怆。
“你若一定要去,我不拦你,况且也未必拦得住你。如果挽留没有用的的话,那么,请你好自珍重。”
他说,我尽量。
就这样,我爹对外宣称身体有恙,去静安山上修养,朝中大小事宜都由我舅舅管理。
这些日子,他身体愈发虚弱,这个理由竟然也没有人怀疑他。
他一路南下,直奔金陵。
我出城,去十里亭送了他一送。
临别之时,他忽然给了我一个紫檀木匣子。他说,“这里面是我跟你娘的定情信物,你替我保管着。倘若承蒙祖上庇佑,生还归来,你便还与我;若是不幸,死在异乡,尸骨无存,就以此为衣冠冢。”
我愣了一下,收了去,“你倒是看得开,”我摸了摸上面细碎的纹路,“若是被诛了九族,你指望谁给你收尸?”
“你觉得会吗?”他反问。
我没接他的话,只是低低地说:“假使输了也不要紧的,你其实没必要太拼命。其实,你这一趟本就是没什么必要的,名与利早就都有了,你还在谋什么?”
他轻轻“呵”了一声,我不知道是在讽刺谁。他坐着马车,渐行渐远,看得我莫名觉得悲凉。
我夫君,我父亲,前前后后去了战场,死生不明。我只能守在千里之外的宫墙里。
这场仗打了许久,从秋冬时节一直打到又一年春。中秋和新年,都是我自己和两个婢女一起过的。我爹和墨珣,每个月给我寄一封信回来,时长时短,仅此而已。
我为什么不同我娘一起?
问得好。
规不规矩是另外一说,只是那天送了容老头之后,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容老头要去前线了,我娘知不知道?
如果知道,为什么容老头要周折着将定情信物转交给我保管?想来是在这件事情上对我娘还是略略提防着,毕竟,定北侯府出来的女人,究竟是忠君还是从夫,尚未可知。
我爹让我“护好我娘”,是真的担心她日后的生活,还是对我另一种意义上的提醒?
我不知道。
如果我知道,就不会千里迢迢赶去沙场,抱回来一具无头尸体。
很久很久之后,我才明白,这场棋局,早就胜负已定。
别问我为什么突然去了战场上,只是听闻两军殊死决战之时,仿佛受了什么引诱似的,就往那里去了。
我往金陵城走,一路策马驱驰,星夜兼程。
不过,事态的发展总是出乎意料。
我路过长江边上某个小镇子时,突然听说——胜负已定。
“结束了?”我轻轻问一句,像是对着长江水。它只是滚滚东去,不搭理我。江里的白色浪花,一层一层翻涌着,像是要将过去都吞灭似的。
“呵。”我下了马,放肆长笑了一声,也不管他雅不雅观、合不合礼仪。
捧了一口江水,抹了抹脸。
不曾抹干,我便接着赶路。
我听说,一战决胜的那一场是在金陵城外。
用一个最最简单的词语来形容,就是,尸骸遍地。
距离殊死一战已经有好些日子了,不过天寒,尸骨并没有太多极端的恶臭味。它们都冻的僵硬了,连同地上的血污。
在这万万人的死地里,要寻一副尸体,又怎么会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与手下人共寻了七八日,一直到冻着的肉都腐烂变质,几乎成为令人窒息的万恶地带,才勉强从里面找出了容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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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穿着次于主帅的衣裳,但是在数具尸体之下,沾满了黑血,我看了许久才辨出来上面的花纹。
将他从里面扒拉出来,翻出他的里衣,是我娘歪歪扭扭并不怎样工整细致的女红。他腰上没有常年带的那块我送的墨色玉佩,也不知是没有带着还是被哪个兵卒搜刮走了。
拉开袖子,他手臂上有那块多年前替我挡热汤留下的伤疤,确实是我爹无疑。
我辨认自己爹为什么还要这么麻烦?
因为啊,这具尸体,没有头。
我唤来了金陵城里幻嫣楼的人,替我将容老头的尸身带回去,并不急着入葬,只是先放在西域传来的保存尸体的药水里,储在地下冰窖。
我替他在钟山下立了一座碑,只是简单的提了“先父容颍之墓”六个字。勉强算是衣冠冢,只放了他身上褪下来的血污破衣。
只这样先处理着,等我什么时候寻回了他的断首,再一齐入葬。
他的坟前,唯我一人。
无人在此啜泣。
这是我早就料想过的结局之一,心里仍然无可避免地感到沉痛和悲哀,但是眼泪流不下来。
我知道,他的头颅悬挂在城墙上,连同墨璃的一起,以儆效尤。
如果我要取下我父亲的首级,全身而退,你猜,我要不要,弑君?
完